三岁那年,一个炎热的午后,弟弟来到这个世界,从此,我被送到外婆家。
在冬天的晚上,我钻进被窝看电视。睡觉前,外婆用两条腿紧紧夹着我的两只脚,她边夹边说:“像石头蛋儿一样冰凉。”半夜,我觉得太热了,翻个身就进入了梦乡。
我常常做一个相同的梦。梦中有个女人,穿着土黄色的衣服,在玉米地里拼命地奔跑,神色紧张,好像有人在追。时而她又在骑自行车,然后回头对我微笑。我醒来,感觉梦中的那个女人就是我妈妈。我对外婆说:“我想回家。”外婆带我回家,原来这就是我的家。一位年轻的女子,留着短发,穿着绿毛衣,从窗台上拿了奶粉,透明袋装的,她边拿边说:“孩子不喝奶粉,LL也是。”我拉拉外婆的衣角,“我们走吧。”外婆说:“这孩子,说要回家,刚一回来,又要走。”那年我四岁,这是我最早的记忆。我抱住四岁的自己,熟悉又陌生的妈妈,想叫却叫不出口。是家的不是家,不是家的却是家。
六岁那年,大雨滂沱,妈妈穿着暗黄色、带着黑点点的裙子,上面的黑色图案像一只只大眼睛,她背着弟弟,爸爸撑着伞,他们越走越远,最后消失在雨幕中。我坐在大门口的石凳上,泪如雨下。外婆说:“不哭了,你今天想吃什么都行,我给你买。”我要了一根8毛钱的双汇火腿肠,那是门口商店里最粗、最大、最红的那种。我抱住六岁的自己,感受那份思念与无助。
我有两个家,一个是外婆家,一个是奶奶家。在外婆家,我深爱着外婆;在奶奶家,我最爱的是姑姑。
我和姑姑一起睡觉,一起赶集,一起去她朋友家。姑姑教我画鱼,给我买项链,我们一起煮绿豆汤喝。姑姑在哪里,我就在哪里。放学到家,我总是先喊“姑姑”。如果姑姑没答应,我喊第二声时必定会哭出来。奶奶说:“姑姑结婚了怎么办?”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什么叫结婚。我回答:“反正我要一直跟着姑姑。”一天,姑姑真的结婚了。白天我还很高兴,因为可以穿新衣服、吃糖吃瓜子,家里人来人往,好热闹。晚上,我却被大人拼命拽走,一边拽一边骂我是傻瓜。我哭得撕心裂肺,不明白为什么要把我和姑姑分开。那一天,我懂了结婚就是我再也不能和我最爱的姑姑在一起了。结婚就是,从此,我在这里,姑姑在那里。我抱住自己,也抱住姑姑,感受那份难以言喻的悲伤。